Vol.7-2 | 当未来已成往事：读《你一生的故事》
文派 2015-08-02
我好呀
这里是文派的第七期
本周大家从12篇库存稿件中票选出了以下两篇
（稿件目录见文末）
敬请享用
第七期：第二名
当未来已成往事
读《你一生的故事》
文/张楚楚
作为一个文科生，我深知如果自以为读懂了科幻小说，那简直像男生号称自己能体会女生大姨妈时的心情一样自不量力。然而，如果一部科幻小说能直击内心，或许反映了我们空想的科学与文学殊途同归的美好愿景。据此，以下这篇书评，既突出了本人的愚蠢，又表现了作者的高明。
特德·姜，美籍华裔科幻作家，25年的写作生涯惜墨如金，14部短篇小说，4次星云奖。文风沉静内敛，跟这行履历一样直接明了而震慑人心。特德·姜称《你一生的故事》是自己投入心思最多的小说，其中的科学内核主要涉及两大主题：物理学中的费尔马定律，语言学中的萨丕尔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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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 Chiang和他的小说
语言，思维，宇宙
故事说女语言学家露易斯受委托，研究外星人的语言。这种生物由圆桶中伸出的七根细长肢体组成，人类于是给他们起名叫七肢桶。“它身体各个方向上都有眼睛，任何方向对它来说都是正前方。”
学习全新语言的过程艰苦卓绝。露易斯指指自己，说“人”，然后示意七枝桶写出指代它们自己的文字符号，如此循环往复。她发现外星文字压根不隔断字、词、句，洋洋洒洒一大长串，就是把所有语义叠加成一个团块，七肢桶想写多长就写多长，气势如虹仿佛书法作品。
更复杂的是，在文字中稍稍改变笔画中的弧度、粗细、长度，都能反映出微妙的语义变化。字形与整个语段的结构无法分隔，一个笔画通常参与多个从句的表述。而要一鼓作气写下这一大段相互纠缠的词句，唯一的可能是：“早在写下第一笔前，七肢桶便已经知道整个句子将如何布局。”
露易斯钻研外星语言的同时，物理学家则发现，它们将费尔马最少时间律作为物理学体系的基础。该定律指出，光永远会选择最快的路线行进。最快路线不总是最短路线，例如，通过液体时，光的速率比空气中慢，它的行动轨迹因而是一条折线，尽管距离较长，但总体花费时间最短。要从所有可能的路径中选择时间最短的路线——以极不科学、但求达意的话来说，光必须在出发时知道它最终的目的地。
费尔马定律中，光仿佛具有目的性。人类习惯用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解释世界，容易对“目的性”的逻辑感到困惑。七肢桶却视之为最理所当然的概念。“它们同时感知所有事件，并按所有事件均有目的的方式来理解它们。”换句话说，人类依靠因果理解事件，先后顺序为我们的判断提供依据。对于七肢桶来说，事物的目的是既定的，结果是既定的，未来与过去一样早已生成。
总结上述线索，物理学体系的差异验证了两者思维的差异，思维的差异又揭示了两者语言差异的根源。萨丕尔假说认为，高层次的思维依赖于语言体系。我们无法思索语言完全无法表达的事物。最终，使用不同语言的人看到不同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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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SA星云图
未来，自由，生死
原谅我的冗长拖沓。我们还没涉及小说的精妙之处：《你一生的故事》通篇采用书信体形式，将学习七肢桶语言的经历和露易斯与女儿的相处故事穿插叙述。叙述对象“你”是路易斯的女儿。语言学家回顾女儿幼儿园时的童言无忌，青春期叛逆放肆，成年后的热情奔放，一直写到女儿25岁时攀登国家公园的悬崖而丧生。
露易斯从容回想女儿的一生，她写信的时间点却是和丈夫决定要个孩子的时刻。
读到这里，很容易联想起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为人称道的开篇：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一个句子勾连了三个时间段。尽管以当下为据点，过去和未来却都如掌纹般脉络清晰。具有时间穿越感的句子反复出现，低沉如鸣钟，预示整个家族的沉重命运。羊皮卷上写道：“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一语成谶。
《百年孤独》的第三人称叙事与这种全知的冷峻视角相得益彰。《你一生的故事》的第一人称则呈现出意识与情感的张力，反反复复的自我规劝、自我慰藉。露易斯发现自己的世界观变成人类语言与七肢桶语言的混合物。她充满爱意地描述女儿的成长，对她的快乐和痛苦感同身受。她希望教导女儿变得更加安分、稳重，却又努力阻止自己过多地干涉孩子冒险无畏的本性。无论如何挣扎，结局不可避免。
如果不能改写未来，自由意志是个伪命题吗？露易斯说，在人类的时间顺序逻辑中，自由并非幻象。而在外星人同步并举的意识中，自由和自由的对立概念，都没有意义。这不过是两种不同的思维，仅此而已。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预知未来改变了一个人，唤醒了她的紧迫感，使她觉得自己有一种义务，必须严格遵照预言行事？”
于是露易斯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我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我循路而前，满怀喜悦，也许是满怀痛苦。”
难道我们不也是知晓结局的？万物的井然有序，人性的恒常不变，大卫·休谟会说这是经验带给我们的唯一启示。所有知识不过是对惯性的洞察。某种程度上，所有轨迹皆可预测，只是我们不愿承认。
如果说对日常的观察还取决于洞察力，那么至少我们都知道，最终我们都会成为星辰。简单讲，《你一生的故事》也许是在探讨两句话（珍妮特·温特森把这两句摘录在她小说的扉页上）。缪丽尔·斯巴克说：“记住，你总是要死的。”阿莉·史密斯说：“记住，你一定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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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SA星辰
坦白
……
我对露易斯的故事念念不忘，是因为我的思绪中也呈现了一个你。
6月27日，你从一千桩其他无关紧要的事物中发现了我。很快我会沉迷其中。很快你会挥手作别。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此时此地，在夏天最疯狂的体温中，热切期盼能让所有可以发生的，全部发生。
……
接受所有的既定，也许能帮助我们接受所有的可能性。如果命运真如一出戏，还是可以胸怀坦荡，忘情演下去。
据说，维特根斯坦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
附录：第1-6周投稿存货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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