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一响,守在坟场四周的小孩子们就知道,这是祭祀完成,可以分吃祭祀品的时候了。
呼啦一下,远近听到声响的小孩儿一个个都往这边涌过来,巴巴地看着主人家手里拿的,地上摆的各种吃食,等待着主人家的施舍。
有时是糖果饼干,有时是水果,还有的时候可能会有一小块的烧肉,如果主人家有从国外回来的亲戚,甚至可能得到小额的人民币。
-02-
这种去坟场看别人扫墓,像小乞丐一样讨食的行为,我持续了3年,从小学一年级到小学三年级。
别的小同学清明放假是和家里人去祭祖,我是和邻居的小伙伴到处流窜,盘算着可以讨回来多少的吃食。
小小的人儿心思也多,也不知道脸皮是厚是薄,想着不能让熟人知道,往往跑到隔壁村,甚至更远的地方去。
别人在除坟墓四周的杂草的时候,偶尔也伸手帮忙拔几下——说不定主人家一高兴,就能分得更多的食物呢。
除草,摆放烧猪、水果点心等等祭祀品,燃上香烛。
主人家一步步地进行着扫墓的流程,我们就站在一旁偷偷盯着那些东西看。
我们一边盘算着这家人大不大方,会拿出哪些食物来分给四周的小讨食者,一边悄悄地咽口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03-
这样的状态终止于一节语文拓展课。
老师要求每个人都需要到讲台上给大家讲一个小故事,书本上的,生活中的,都可以。
当我坐在位置上绞尽脑汁的想着待会儿要讲什么故事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我的名字,是从讲台上传下来的。
我下意识的抬头往上望,是正在讲故事的同学。
她正在义愤填膺的说道:……就看到了李xx站在那里,看着别人吃东西。我觉得她这样的行为非常的没有礼貌,是很不好的。
四周惊讶鄙夷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得我体无完肤,羞耻感将我紧紧裹缠。
-04-
这是我作为一个农村留守儿童的一段隐秘又辛酸的童年岁月。
那一节课后,班主任给我的家长打了电话,和他们讨论了我的问题。
我多想他们回来。我想他们给我转学,我想到他们身边去,苦点累点我都可以接受。
在学校里同学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都叫我小乞丐,说我不害臊。
但是他们没有回来,妈妈给我打了电话,她没有责怪我。
她告诉我要乖,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想吃什么东西想买什么东西让爷爷奶奶给我买,不要省。
我想哭,我想撒泼,可是我听着话筒中妈妈哽咽的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05-
那天之后我开始害怕上学,同学们的眼光和流言蜚语如附骨之疽,让人坐立难安。
甚至连班主任老师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我变得沉默,不敢面对人群,不愿和别人交流,也总是拘束地佝偻着走路;我开始厌学,逃课,最后甚至严重到听见“上学”两个字就开始发抖。
万般无奈之下,我办理了休学。
那一年我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做农活,去田间地头撒欢,慢慢地才又恢复一点往日的精神。
爸妈依然不能把我接到身边——外地的孩子去大城市上学需要缴纳各种费用,借读费、城市增容费、校服费......这一笔笔的支出并不是他们两个靠出卖廉价劳力的外乡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第二年他们给我转到了另一所学校,离家有点远,但别无选择——我不再愿意回去原来的学校,不想再碰到任何一个见证过我那么难堪的同学与老师。
留在记忆中童年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一阵阵的鞭炮声,还有那节语文拓展课同学鄙夷的发言。
-06-
以前一直觉得没有父母接送就不愿意上学,没有陪考就考不好的人都太矫情,现在回头看,不过是得不到的羡慕嫉妒罢了。
没有伞的孩子才需要拼命奔跑,知道有人在意才会肆意痛哭。
童年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童年幸福的人一生都会被童年治愈,童年不幸的人要用一生来治愈修复和填补不幸的童年。
留守儿童作为经济和社会快速发展的产物,我没有选择。
在坟场做小乞丐的童年经历实在太过刻骨铭心,当我结婚多年面对各方压力的时候,我依然不敢生孩子。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有个和我一样糟糕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