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0年，我在东莞凤岗一家陶瓷厂做采购。
本来做得挺好的，也深得老板和老板娘的信任，但不久后公司来了位台湾的副总，他设了一个圈套，我一点也没防备，妥妥地就钻进去了。
被迫离职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接替我职位的是副总的情妇。
我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痛苦和愤怒，表面却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甩了甩头发，昂首阔胸走出了公司大门。
坐上离开东莞的大巴车，我再也忍不住，看着车窗外一路倒退的风景哭得一塌糊涂。
差不多坐了三个小时，到了深圳关内的华强北，前去投靠小付佬。
小付佬是我同学，我们俩一直亲如兄弟，他当时在华强北深纺大厦一家贸易投资公司当总经理。
到了他办公室才知道，整个公司除了老板就只有他一个人，而老板一般很少来。
老板是个富婆，姓唐，小付佬喊她唐姐。
唐姐租了套办公室，注册了一家贸易投资公司，她的兴趣却根本不在公司，所以全权委托给小付佬打理。
小付佬每天坐在挂着总经理门牌的办公室里，把头深埋在《深圳特区报》和《晶报》的分类广告栏里，从中搜索和收集各种各样的信息资源，找到合适可行的项目，交给唐姐确认审核，唐姐觉得可以，然后投钱去做。
小付佬这个总经理也没有工资，只有项目盈利后才拿提成。
小付佬跟我说，公司运营了一年多，一直没做过什么大项目，都是做点二道贩子的小买卖，赚的钱连交房租都不够。还好，吃快餐是月结，每个月底唐姐去结账。
就这样，我和小付佬晚上在办公室打地铺，白天他当他的总经理，我出去找我的工作。
到了吃饭时间，我又急急忙忙跑回来赶那份不用自己掏钱的快餐。
一天下午，小付佬跟我说：明天周末，我们去体验一把摆地摊，让你增长一下见识。
小付佬最近认识了一对老乡夫妻，服装生意做的很成功，在东门，华强北女人世界，新大好服装城都有店铺，同时，他们也选择性的摆地摊，还在特区报、晶报、商报等报刊的广告栏里发布大量出售工厂尾货的信息。
反正生意是做得风生水起，多面开花，怎么做怎么来钱，在当时我们连BB机都买不起的时候，他们不但买了车，而且俩公婆一人一个大哥大。
第二天是周末，他们预订的地摊位置在女人世界前面的人行道边，一米五宽，刚好容下一台1米2的小推车，摊位费是100元一天。
老板另外还请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老乡帮忙，他们看起来很熟练，手脚麻利地在推车两边摆了两个长衣架，把衣服一件一件挂上去，再在小推车上也摆满一摞一摞的衣服，另外还拉了一车备用货在旁边。
他们找了两块纸皮，用毛笔在上面写下两行大字：南韩真丝面料，出口转内销，10元一件。
再在摊位前摆个音响，手指按下，四周立刻响起了分呗很高的重音乐。
那两个老乡开始吆喝：南韩真丝面料，出口转内销，10元一件，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他们俩个像打了鸡血似的越喊越起劲，后来索性跳到椅子上，跳大神似的拿起件衣服当作旗帜一样挥舞着，摇头晃脑跳起舞起癫子狂子。
我和小付佬站在摊位前，起初感到很拘谨，喉咙里虽然试喊了许多次，却一次也没有胆量喊出声来。
老板在一边给我们打气：不要怕，喊出来第一声，后面就没事了。
小付佬也学着那两个老乡喊出了声，没多久就进入了状态。
我最后也把心一横，喊出声音来，踩着音乐的节点，很快也一样进入了那种癫狂的状态。
四个人跳着舞着尖叫着，再加上高分呗的音乐歇斯底里，我们专业的地摊表演才艺丝毫不输于身边其他商摊。
毕竟是寸土寸金的华强北，又加上周末人流潮涌，摊位一下子就围拢了好多人，多数是年轻女人，你一件我一件挑选起来，有些女的一下子就挑了7、8件。
我问其中一个：靓女，你怎么一下买这么多？
她说：看着不错，反正也不贵，穿着好看舒服就多穿几次，不好看就当一次性产品丢了也无所谓。
到后面生意越来越好，我们站在摊位中间，被人群围满了，只感觉到前后左右都是高举着的递钱过来的纤纤玉手。
到晚上收摊算了一下，这一天卖了500多件。
我小声地问小付佬：他这一件成本是多少？
小付佬说：这些都是从服装厂买过来的尾货，按重量称的，一件成本最多也就2块5。
听完小付佬的话把我吓了一跳，这么算起来，老板今天至少赚了3500块钱以上，简直比抢钱还快啊！
小付佬笑我：你只知道天天去找工作打死工，赚这点钱就把你惊住了。我告诉你，工厂尾货里面也经常会扫到一些品牌货，有些是工厂订单出货之后多出来的，有些是QC质检的时候因为一些瑕疵淘汰下来的。老板把这些品牌衣服温烫一下，有瑕疵的处理一下，挂到女人世界的高档店铺里，2块5的成本卖上千块，你想都不敢想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有本事收集到工厂尾货这样的信息。
这下我更加傻眼了，原来人家都是这么赚钱的，自己却一直像个二楞子一样天天顶着烈日去找工作。
“我们也摆地摊吧？”我对小付佬说。
“就等你这句话了，你思想终于转过弯来了。明天再帮老乡卖一天，积累点经验，周一我们开始自己摆。”小付佬兴奋地说。
周日又帮老板摆了一天，成绩跟周六差不多，赚了近4000块。我们属帮忙体验入行学习经验的，老板只管我们伙食没有支付工资。不是看老乡的面子，一般人也根本没这机会。
当然小付佬也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老板很爽快：好，没问题，到我这里拿货，卖了之后再付钱，卖不掉的退给我。价格嘛，按3块5一件算，衣服随你们自己挑。
终于到了周一晚上，我和小付佬挑好了衣服来到女人世界门口的人行道边。
毕竟是第一次独立摆摊，心里忐忑不已，好位置早被人占去了，只好找了个没人的偏僻空位摆上去。
当时的女人世界周边是由物业管理处管理，周末周日才公开摆摊，平常只有晚上才能摆，而且也不准太喧嚣。
我们没有小推车，只好找了个废弃的周转箱摆在那里，挑选一些衣服搭拉在纸箱周围，然后撕了一片纸皮，用大头笔写上：南韩真丝面料，出口转内销，10元一件。
没有周末周日那么疯狂，我们又是新手，周围都没人大声叫卖，我们也没好意思喊，两个人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客户上门。
华强北的神奇之处，就是永远不会缺少客户，没多久，就上来两个靓女，一人买了一件。
第一单成交，赚了13元。
接着又来个靓女，买了一件。再来了一对情侣，买了两件。
。。。。。。
这天晚上，我们卖了40多件，赚了近300元，我和小付佬一人分了100多，心里喝了蜜似的满足。
第二天跟老乡结了帐，把不好的衣服退给他，又另外挑选了100多件。
但是周二晚上，情况变了。
我们摆上去没多久，就上来两个保安赶我们。我们换到另外一个地方，没多久又被赶。我们躲到树后面摆，还是被赶。
这个晚上一直在和保安玩躲猫猫，只卖出了几件衣服。还好，保安不像城管那么粗暴，没有踢翻我们的摊位，也没有强抢我们的东西，只是不准摆。
最后，我和小付佬干脆把摊子收起来，跟旁边一个摆摊卖旧书的聊起了天。
从他嘴里才了解到一些内幕：周一到周五，这附近都不准摆摊的，只是女人世界这一片人气旺，有门路的到管理处交些费用，管理处再打点一下城管，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
当然，这不稳定也不一定长久，只适合业余摆一摆。
我们问他交了多少钱，一个晚上能赚多少？
他说，一个月交600，至于能赚多少，这不一定的，生意时好时坏，不过一个月总起来跟他白天上班的工资不相上下，这样等于有了两份工作。他说他老婆在附近一家餐厅打工，两个小孩跟在身边，所以压力很大，不想方设法赚点钱，就没法生存。
我们摆摊的热情被他的述说一点一点地浇灭，抬头看着霓虹灯光闪烁的美丽街市，最后忍不住一声叹息。
我在华强北摆摊的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第二天起床，日子还是跟从前一样，小付佬还是做回到他的总经理，我还是顶着烈日天天出去找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