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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烟火中的人

作者:   来源:  热度:7911  时间:2023-01-10
图片 明代文学家张岱写过一篇《鲁藩烟火》,煞是动人: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 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 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 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 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
聊聊烟火中的人

图片
明代文学家张岱写过一篇《鲁藩烟火》,煞是动人:

兖州鲁藩烟火妙天下。
烟火必张灯,鲁藩之灯,
灯其殿,灯其壁,灯其楹柱,灯其屏,
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
诸王公子、宫娥僚属、队舞乐工,
尽收为灯中景物。
及放烟火,灯中景物又收为烟火中景物。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
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
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
烟中、火中,闪烁变幻,
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
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

这其中有一句话我读了好几遍,方才勉强读懂,便是这句:
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

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
稀奇稀奇,这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看灯灯外”、“看烟火烟火外”?其实啊这个句式有点像英文,把地点状语放在了句尾,意思是人(向来是)在灯外看灯,在烟火外看烟火。灯或者烟火是观看的客体,而人是观看的主体,两者是分开和疏离的。
但是,“妙天下”的鲁藩烟火却大为不同,在王宫的各个地方都张了灯,都放了烟火,所以人是在“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的,人被光影灯火围绕,而置身其中,也成了灯火和烟火的一部分,是“看灯灯中”,是“看烟火烟火中”,以至于“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好梦幻的景像啊,你或许想不到,在古文之中,在古人的笔下,竟有如此如梦如幻的描写。
我儿子很喜欢看烟火。我家处在城乡结合部,虽然烟火在城市里是禁放的,但是在我们这个地方,附近的村民却经常放烟火,或是大小节日,或是遇上婚事,都会来上几发。晚上儿子总是在做作业,但只要听到噼里啪啦的烟火声,就会立马放下笔,急冲冲奔向阳台,去寻看烟火。有时南边的阳台看不到,就又会跑到北边的阳台去,有时烟火被楼房挡住,只能看到一半或者三分之一,他也踮起脚尖伸直脖子,尽可能去张望。
这种时候,我并不阻拦他,不会急召唤他回来做作业,而是让他把烟火看完。作为中年人的我,早已对烟火不兴奋了,也不觉得多么好看,但是我很羡慕甚至嫉妒我的孩子,他还处在对烟火兴奋不已的年龄和心境里,这是多么宝贵的一种状态啊!
为什么烟火吸引不了我呢?我想大致是因为,已经看过很盛大的烟火,便不会觉得这种乡间的烟火是一种奇观,当我观看它时,我甚至能预测下一秒的盛放大致是什么样子,我更会认为烟火不过是几种易燃的化学物质的燃烧,而燃烧还会污染环境,因而便是大可不必的绚烂了。
我到底怎么回事?竟让这该死的理性捆绑了我。一旦我用理性去观看烟火,我竟感受不到烟火的美丽和浪漫了。可是我的孩子则不是,他投入其中,在烟火闪烁的不到一分钟里,他是完全沉浸的。
他被迷住了。并且怎么都看不厌。
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

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
对烟火来说,他不是一个疏远的观者,相反,他像是烟火中的一个小王子。
如果我们的人生,都是这样度过该多好啊。但凡遇到美好的事物,都奋不顾身地去追,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烦忧,只是傻傻地沉浸在里面,什么都不想。如果你喜欢一幅画,你便成了这画中的人。如果你喜欢一首歌,你就成了这歌中的你。如果你喜欢其他的种种,你便成了种种中的一部分,难解难分。
我们不是疏远的、冷漠的,像一架理性的机器,我们不是分清了所有的是非,权衡了所有的利弊,说尽了所有道貌岸然的话,做尽了所有按部就班的事。相反,我们还是怀着一种傻傻的热爱,去体会人生中一些不平凡的东西,去经历一些激情澎湃的时刻。
有时我会想,四百年前的张岱为什么会如此兴致盎然地去写下这些文字,去记录一场盛大的烟火呢?
他在《陶庵梦忆》的自序中写道:“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
他深深地知道,人生中无论有多么绚丽,却终会像这烟火一样,只是倏的一瞬,就黯淡在夜空中了,成了“过眼皆空”的一梦。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要去记录这烟火的美,就像刻录下人生中一个高潮的乐章。人,虽逃不过生老病死,但是如果可能的话,还是要让这短暂的人生变得绚烂一些,更绚烂一些,宛如这鲁藩烟火,宛如鲁藩烟火中的人。
精彩的人生,一定会有一个绽放的时刻。你是否愿意,在穿越了所有的等待、煎熬、挫败之后,去创造一个这样的时刻呢?
我想,如果要创造一个这样的时刻,必须是全身心的、义无反顾地投入,投入在这火热的人生里,从头到脚都蒸腾着热气,战胜恐惧,战胜懦弱,战胜阴沉,去战斗,去搏斗,去燃烧,去爱,去渴望,去拥有,去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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