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说说鲁智深圆寂前的这句偈语。完整版是: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
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荡平方腊后,梁山众将中只剩下36将回军,其中包括断臂的武松。鲁智深断然不肯回朝廷赴命领功,只带着武松到了杭州六合寺住下。
鲁智深和武松是《水浒传》中最本色的英雄,最受称道的好汉,但是双手也是沾满了鲜血。武松本来是温良的人,可是被兄长遇害的事一激,杀气就起来了;到了血溅鸳鸯楼时,更是取了好几条无辜的性命,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所以武松最终被断臂,再寺中出家,是武松的因果。
鲁智深性子野、拳头粗、心思细、心底软。他上五台山出家,智真长老一眼看出他“正果非凡”,僧众都很不理解。鲁智深喝醉后,大闹一场,差点把整座寺都掀了,于是被赶出山门。
临行时智真长老送他四句偈语:“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把花和尚一辈子的大势都研判了。
多年以后,智真长老又送他四句:“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更预测了鲁智深的终局。
从“正果非凡”到钱塘潮水声下的大彻大悟,施耐庵可谓是千里伏线,一个伏笔贯彻全书,令人叹服。
半夜里,鲁智深被一阵喧闹声惊醒,以为是战鼓响,便“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又准备去厮杀。寺中众僧连忙告诉他说,这不是战鼓响,是钱塘江上的潮信响。
把潮声听成了战鼓声,是战后PTSD的表现。这么多年来,打打杀杀,杀人都杀麻了,一整个神经系统都是战斗神经。再加上方腊一役,这么多兄弟都战死了,有些还死得很惨烈,说好的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将,被打得七零八落,如黄叶纷飞。怎么不让人惊恐难眠呢?
可是潮就潮呗,为什么叫潮信呢?众僧解释道:“这潮信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当三更子时潮来。因不失信,为之潮信。”原来,是因为这潮水很准时,从不失信的缘故。
潮水从不失信,可是人生中,却总有很多迟到和早退。
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来了。该早点来的推迟了,本该晚点走的走得贼快。
所以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呢?鲁智深顿悟了。“顿开金枷,扯断玉锁”是互文的修辞手法,有金枷也有玉枷,有玉锁也有金锁,合而言之,“金玉”乃人生的“枷锁”耳!
必须掰开、砸断,才进入到自由境界。
人生这场打打杀杀何处是尽头呢?不如,听潮而圆。
大家都跟着大哥宋江混,都听大哥的,宋江说咱招安了就有好日子过了,结果呢?结果呢?全没了。宋江不守信啊,宋江不如钱塘江。
还不如,见信而寂。
我是我,而非其他
鲁智深的彻悟,最易懂也最难懂的是“我是我”。
“我是我”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废话么?
有人问我:“你是谁?”
我答:“我是采铜。”
我回答对了么?采铜只是个代号,因为用得人少,我就拿来用了。
有人再问:“那你姓采么?”
我答:“我姓崔,名翔宇。”
我回答对了么?姓名也只是个代号,供别人喊一喊,给身份证上印一印,仅此而已。
那么“我到底是谁呢?”
鲁智深想通了,“我”不是别的谁,“我”就是“我”啊!如果丢开“我”这个字,用别的词汇来形容我、定义我,都不是“我”。那些词只是标签、符号。
鲁智深在梁山上的名头是: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位列三十六天罡之一。
这个名称里面有他自己吗?就是个title而已。
梁山上的鲁智深,是“天孤星”,可他并不是他自己。他有很多不甘不愿的,但是不得不顾全大局。最后到了六和寺,“天孤星”早就失去了意义,鲁智深才明白,“我是我”,跟“天孤星”有个屁的关系!
宋江煞有介事地封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其实有好几个人都是凑数而已。一百零八将,叫起来好听,数字吉利。
现代人其实也差不多。
有人问我:“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答:“双鱼座。”
“哦,双鱼座……”我知道,他的脑海里肯定已经闪出n条有关双鱼座的特征,可是那些是“我”吗?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现代人还喜欢测MBTI,给自己贴一个标签,告诉大家,我是什么样的人。这真的是你么?测出来你是啥就是啥了么?
还有人喜欢把学历挂在嘴上。这几年,网上冒出了很多ID里直接挂上“北大”“清华”“哈佛”“斯坦福”的人。我没想明白,学历真的可以定义一个人么?
这跟买奢侈品有什么两样?挎一个爱马仕的包包,秀给人看,就可以让大家认识你了么?
在我看来,所谓的星座、MBTI、学历、奢侈品等等,都是一种“现代迷信”。正因为我们找不到自我了,就把自己搭载到这些东西上,想让它们告诉自己也告诉别人:“我是谁”。
说白了,只是各种各样的执迷不悟而已。
我是我,而非其他别的任何东西。
路径依赖与命运轮回
梁上好汉的人生,其实是一种路径依赖。首先是犯了法,或者得罪了官,走投无路了,就只得上山。先上的可能是一座小山,做一个小头目,混几年后,被兼并,被资产重组,上梁山,报团取暖。
如果没有一开始犯的那件事,很多人一辈子都是良民而已。但是一旦迈过了一个坎,就没有回头路了。历史上很多造反都是这样。李自成原本是一个学过点武艺的小混混,得知自己戴了绿帽以后,把妻子杀了,背上了命案,逃亡了以后一不做二不休,就干脆造反了。试试手气,自己做个皇帝看成不成?
当然所谓的“逼上梁山”有两种,一种是官府逼的,一种是宋江逼的。许多人自从跟“公明哥哥”搭上关系,命运的齿轮就转动了,再想改弦易辙,已经不可能,只能跟着哥哥混。其中最惨的大概是扈三娘。
你别笑话梁山好汉看不穿,咱们不也都是路径依赖着么?自从光荣地做了小镇做题家,考完高考再考研、考公,读完本科再读硕士、博士,不就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么?本来会的就是做题,那就做一辈子题呗。
有些人高考考了十多年,疯魔了。
路径依赖下的人生,是不是你必须走、只能走的人生?这里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样的人生,塑造了“我”,是不是真正的“我”?这个问题,值得沉思。
路径之下的没有选择,往往把人又推入命运的轮回。
上梁山,大多是因官府所逼,是因奸臣当道。结果招安以后,征方腊以后活下来的人是什么结局呢?大部分又还是被奸臣害死了。走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原点。风风火火闯九州,最终还是闯了一个寂寞。
上学的时候拼命卷成绩,然后读大学,然后工作继续卷,996,生了孩子以后再卷成绩……路径依赖,命运轮回。
卷,也终于卷出了一个寂寞。
钱塘江上潮信来,
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是谁?”
“我是我。”
“我是我的我又是谁呢?”
“我还是我。”
不把自己标签化,反思路径依赖,拒绝命运轮回。
去发现一个全新的真正的“我”。